在為垂死者設立的醫院裡,住著一些真正的英雄。雖然生命衰微,可這些平凡的英雄待人和藹可親。他們表現出英雄氣度,他們對離死神更近的人給予鼓勵,他們安慰家人和親朋。
威廉·詹姆士認為,人類奇跡的要點在於英雄主義。他說人們需要勇氣。英雄氣質是我們的一種本性。
我早早到了這所醫院,不緊不慢地沿著走廊走著,因為我盤算著,假如我該寫一寫死,那就要體察一下死的跡象。我要探察垂死者的神色,找到我認為肯定是絕望感的東西。
在526室,我見一位中年男子衝我熱情一笑。在528室,一位老婦擺擺手但沒說什麼。走到第三個門,一個病人問我天氣是不是變冷了。每個人都遠比我推測的要機敏活躍,儘管有的還昏迷著。每當我走過一個病房,總傳出一聲「喂」或乾脆「嗨」一聲。
我對死亡和瀕臨死亡的一切偏見都受到了挑戰。空氣清淨新鮮。他們有的穿著逛街的衣服,小桌上是鮮花,多數房間掛著親友的照片。明亮的陽光照進會議室的窗子。我不知該不該這麼說,此處是一番令人愉悅、振奮的景象。
我在這所將死者的醫院所得教益之一,是樂觀主義。阿爾伯特·加繆曾說過,「只有一種自由,接受死亡」。直到我走訪了這些重病人,對加繆的見解,我才有一種理性的體會。簡言之,他表明,一旦拋開死之恐懼,我們便能一心投身於生活。或者換個說法,當你從你的生命結構中覺察到你將死去,你會選擇生。於是你暢然歡度餘生。
不過,道理上講得通的東西,感情難以接受。臨終的病人當真願愉快生活?能在茫然慌亂之下悟出生活的意義?當死神將近時,誰還能愉快地活著?
大衛·卡爾森會肯定地說,是的!我在醫院的咖啡店看到大衛,他正在廣告板上寫寫畫畫。我問他在設計什麼,他得意的亮出一幅高大松林環抱下的一間小木屋的草圖。
「我這輩子都想有一間小屋」,他說,「可錢總是不夠,而且總是太忙。當醫生診斷我病到晚期時,我想也許是蓋房子的時候了。」
我問他:「你認為你會看到蓋房那一天嗎?」
「大概不行了。但那不重要。它會在我心中蓋起來。我會喜歡它的,就像身臨其境。」
我們聊起北方的森林以及他如何使小屋隔熱、在什麼類型的湖上建房。
「有的人大概以為我瘋了。可是我信奉一條,千萬別放棄你的選擇權。」他笑著補充說,「假如我能讓他們都感到驚奇,不是個收穫嗎?」
他幻想著實現夢想,神色愉快,表情風趣。我離開咖啡店,他的話在我耳畔迴響:「千萬別放棄你的選擇權。」
放棄選擇多麼容易。可我們為什麼放棄呢?我們有這麼多潛在的可能性,為何不發揚光大呢?我們內心貯存著的許多希望有待我們去開發,我們為什麼放棄希望讓自己陷入絕望呢?
把什麼事都歸罪於災難,這並不難。可我想這種借口過於便巧。大多數人並不是由於一場災禍而喪失生活的信心,而是因為從此看不到值得留戀的細小樂趣。
我做這項研究時遇到的一些最愉快的人,都是那些即便在死前幾天、前幾個鐘頭還決意歡享生活的人們。
一位祖母為等她孫子們來而活著。他們到了醫院後,她便加入他們歡快的戲耍並宣佈她的遺囑。那個晚上,她忙織她的花邊兒,打算送給孩子最後一件禮物。一個小伙子把一台錄音設備帶到醫院。他夜以繼日忙著錄製他最喜愛的爵士樂作品。然後作為禮物送出去。
一個年輕的癌症患者有一本精緻的集郵冊。「我住進醫院並不等於說我不能有閒情逸致,」他說。他的病房像個歷史學家的辦公室,書籍堆得高高的。
漸漸地,我開始懂得一種聯繫:當病人們歡享生活點點滴滴的樂趣時,他們毫無恐懼地生活。當他們創造時,就顧不上心煩意亂。而當滿腦子恐懼時,死亡就為期不遠了。
Translator :周振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