根據亨利·貝拉曼的同名小說改編的《金石盟》,確實是我演過的最佳影片之一。它是一部關於一個小鎮上的小人物的故事。我對其人其事並不陌生,情節略帶悲慘意味,很令人感動。我扮演的德雷克·麥克休是個尋花問柳的花花公子。隨著劇情的發展,「我」繼承了一大筆可觀的遺產都被一家銀行的老闆席捲一空,逃之夭夭。我把這個上層社會貴族階層的落泊生涯表現得淋漓盡致。
我的一場重頭戲是在一張床上表演的。這個場景是情節發展的結果。「我」在鐵路車場的一次事故中受了重傷,立即被送往一個虐待成性的醫生那兒(他竭力反對「我」與他的女兒幽會,並感到出於他的職責,必須懲罰「我」)。當「我」在樓上的一間臥室裡恢復知覺時,才發現醫生已把「我」的雙腿齊大腿根處鋸掉了。
要把這一瞬間突如其來的震驚神情刻畫出來,難度實在太大了。從毫無意識一下子跳到完全明白那幾秒鐘內所發生的一切,向我提出了自我從影以來最富有挑戰性的表演問題。最糟糕的是,我還必須在不超過9個字的一句台詞裡對此作出反應。
對這樣一場戲,即使是一個非常老練的演員,也會感到相當棘手;而要求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手獲得應有的戲劇感染力,那簡直是件要命的事。我感到,自己一無經驗,二非天才,難以進行這種即興表演。由於我缺乏被人截肢的實際體驗,我不得不去捕捉那真實的感受。
因而,在鏡子前,在攝影棚的角落裡,在驅車回家的路上,在餐館的廁所裡,在我要好的一些朋友面前,我不得不反反覆覆地練習這場戲。有時夜半從夢中驚醒,也會凝神望著天花板,並在重新入睡之前喃喃自語,嘟噥著那句台詞。我請教了許多外科醫生和心理學家,甚至同殘疾人交談,試圖用他們的感受來點燃我的情感之火,藉以瞭解:當一個人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醒來時,猛然發現自己身體的一半已經失去時,究竟會有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?
我得到許多回答。我還為自己的感受增添了某些東西。我的意見同他們的全都不同,雖然他們的意見也都互不一致。我被化裝成殘廢人。隨著開拍的日子漸漸逼近。我開始陷入了惶惶不可終日的境地之中。
拍攝前的一天晚上,我夜不能寐。當我臉色蒼白、疲憊不堪地出現在拍片的舞台上時,對於怎樣念那句台詞,心中仍然茫無頭緒。我信心不足,無可奈何地將化妝品粘貼一番以後,穿上睡衣,漫步去看看道具是個什麼樣子。我發現道具工人耍了一個巧妙而出色的花招:在百衲式的蓋被下面,他們在床墊上挖了一個洞,再在下面放了一個箱子作為支撐。我凝神望了一會,一種壓倒一切的衝動立即驅使我爬進了那副設備。我就這樣僵臥在床上整整有1個小時,一面眼睜睜地望著我那殘缺的軀幹和難以瞧出破綻的被子,一面思忖著,那下面本該是我的雙腿吧。
漸漸地,事態的發展使我驚慌起來,我感到一件可怕的事不可思議地降臨到我的身上。稍後,我慢慢地發覺全體工作人員已經靜悄悄地聚集在一起,攝影機已經到位,攝影機上的燈光也已就緒。站在我旁邊的導演薩姆·伍德,瞧著臉上不時淌著汗珠的我。
「可以開拍了嗎?」他低聲地問道。
「不排練一遍嗎?」我請求著。
不管怎麼,我心裡已經明白,正式拍攝肯定要開始了。
願上帝保佑他的靈魂安息——他真是位了不起的導演!他馬上轉向全體人員,說:「讓我們開始吧!」
「燈光!」「請安靜!」等叫聲立時響起。我躺下來閉上眼睛,緊張得如同繃緊了的琴弦。我聽到薩姆低聲地命令:「開拍!」這一聲標誌著拍戲已經開始。我神志恍惚地睜開雙眼,環顧四周,然後讓視線緩緩向下移去。直到現在我還不能描繪出,當我試圖尋找我的雙腿該在何外時,是怎麼樣的一種心情。
「蘭迪!」我高聲叫道,飾蘭迪的安·謝裡登(願上帝賜福於她)衝進門來。當時她沒有鏡頭,按照通常的安排,她也不需在場,除非鏡頭轉過去,要她出場。但是,她知道正是在這一場戲中,男演員需要他所能獲得的一切幫助。而在我心目中,此時此刻,她就是回答我呼喚的「蘭迪」。我問道——那句折磨了我好多個星期的台詞——「我的其餘部分在哪裡?」
鏡頭沒有重攝。這場精彩的戲就這樣成功了。以後我在單項鏡頭中,也許再也沒有過如此出色的表演。其原因是,我當時已竭盡所能地將自己與劇中人融為一體了。5年後,在演戲之外的其他各種場合,我也必須向自己提出同樣的問題。我的從影生涯向我證明,在揭示什麼是演員的生活真諦方面,再也沒有一句台詞能給我如此深刻的印象!
我懷著一種最偉大的愛對待表演,而表演也確實為我創造了生活。

Author :羅納德·裡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