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國人和中國人一樣,既喜歡吹牛,又常常把牛吹「爆」。
在美國人當中,得州佬是大家公認的「吹牛大王」——他們不吹牛則已,一吹起牛來,就一定要把牛吹「爆」才算數。
有一次我去得州的達拉斯城出差。早上在旅館的餐廳裡吃早點,看見鄰座三位土生土長的得州佬向我示意,要我過去跟他們同坐一桌,以便一道吹牛。得州佬把吹牛說成「紡紗」(Spin yarns),這是出於什麼典故,我就弄不清楚了。
我怎麼知道他們是得州土佬呢?因為他們都穿著方格布襯衫、牛仔褲、尖頭皮鞋,頸上還圍著小領巾——就像童子軍戴的那種,這些都是得州土佬的標誌。此外,他們的面頰也是那種長年受沙漠的干風吹拂、受沙漠的烈日烤炙而呈焦土狀的——美國人稱這種面頰為Weather-beaten face,大概可以翻譯為「飽經風霜的臉」吧。當年詹森總統的臉就屬於這一類。一看他們的裝束和面頰,我就猜出他們一定是得州佬了。
果然是本性難移,我一坐下來他們就開始向我吹牛。
得州是出產石油的地方,所以那天他們都向我吹噓他們的石油財富。才開始還照「牌理」出牌;到了後來,他們就越吹越離譜了。其中一位誇耀地說:
「你們知道嗎?我家後院就有8口油井。」
「這算不了什麼!」第二位反駁,「你知道嗎?我家廚房裡就有一口油井——燒飯都是直接在油井上點火燒的!」
「這也不稀奇!」第三位也不服輸,「我家汽車的後座還有一口油井呢!所以我的汽車永遠不需要加油。」
這最後一句話一出,引得我們四個人都笑了,因為最後這個人終於把牛吹「爆」了。
後來我去新澤西州訪友,我發現那裡的居民也有「吹牛不打草稿」的習慣。
新澤西州是美國獨立戰爭期間,華盛頓帶領的殖民軍和英軍進行拉鋸戰的主要戰場,所以當地居民以這段歷史為榮,尤其喜歡把這段歷史加油添醋地講述給外地人聽。
當地居民一看見我這樣的東方人,就非拉住我聽他們講述曾經在當地發生的著名戰役不可。
就這樣聽來聽去,聽多了也就發覺,很多人講的其實都是同一場戰役嘛。更令我忍俊不禁的是,很多人都用「最後華盛頓就睡在這裡」作故事結尾。譬如第一個是如此說的:
「經過一天的鏖戰,大家都打累了,最後華盛頓就倒在一棵橡樹下睡覺。喏,你看,就是你左邊那棵。」
第二個人因為向我講歷史的地點不同,結果把華盛頓睡覺的地點也做了如下的修改:
「經過一天的鏖戰,大家都打累了,最後華盛頓就倒在一塊墓碑邊睡覺了。喏,你看,就是你右邊那塊。」
第三、第四、第五位講述者又各有各的說法,不過使我受寵若驚的是:他們指出當年華盛頓倒地就睡覺的地點,總是在我身旁不遠之處。這種巧合已經令我難以置信了;更使我不能接受的是——在同一個晚上,華盛頓怎麼可能在幾個不同的地點睡覺呢?
所以當第六位講述者又向我指出華盛頓睡覺的另一個地點之時,我就忍不住脫口而出:
「哇呀,華盛頓可真辛苦呀!他在同一天晚上要爬起來睡好幾個地方!」
不過事情並沒有因此而結束。在我驅車離開新澤西州的途中,我看到一座古老的教堂,所以決定下車作一番憑弔。在這裡我也終於在篡改美國歷史這方面做出了我個人的貢獻。
就在我徘徊於古教堂週遭的當兒,牧師正好走了出來。他一見我這個東方人就喜出望外,連忙向我介紹這座教堂的歷史。介紹到某一段落,看他眼睛一亮,臉上綻出笑意,我就料到他要扯到華盛頓身上去了。
「你從遠東來,或許不知道,美國獨立戰爭中幾場決定性的戰役就是在這座教堂的附近展開的。華盛頓是個宗教信仰很深的人,所以不論戰事如何激烈,到了星期天他仍要到這個教堂來聽牧師講道。那個年代的牧師不像現在的牧師那麼簡明扼要喲,他們講起道來,常常一講就是五六個鐘頭……」
「我知道了。」我打斷牧師的講述,「那天大家聽道聽累了,最後華盛頓就留在這座教堂裡睡覺了,對不對?」
「對!對!對!」牧師連聲說,「沒想到你從遠東來,卻對美國的歷史有這麼深的研究,真了不起。」
「哪裡,哪裡,只是略知一二而已。」我用標準中國人的謙虛口氣回答。 Author :周腓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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